■  呼吸病房  高美菁  護理師

一如往常，我習慣駐立在醫療大樓6樓呼吸照護病房，從窗戶放眼望去，鄰近的山巒經過雨水洗禮後，更加青綠、潔淨，彷彿能觸手可及，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它高高的聳立在埔里盆地。我們是一群服務於「埔里基督教醫院」呼吸照護病房的醫療團隊，每天面對的都是因呼吸衰竭而需長期使用呼吸器維生的病人，這些病人每天只能靠著呼吸器維持未知的未來，隨時也都可能會就此結束生命。
張〇〇阿公，84歲，呼吸衰竭長期呼吸器使用，臥床3年了，每天早晨，3年來如一日，無論颳風下雨日曬雨淋，總是會看到那個佝僂、拄著拐杖的身影，我說:「阿嬤早!您又來了」我緊接著說:「阿嬤，阿公今天很早眼睛就睜開，好像在等你來呢」，阿嬤瞇著眼睛邊走邊微笑著走到阿公身旁:「老伴!我來了」，一邊用手摸摸阿公額頭一邊說:「昨晚有乖乖睡覺嗎?」，我說:「有，睡得不錯，但半夜有醒來一下之後有入睡，大夜班護理人員有交班」……，日復一日，每天的開始與結束，幾乎都是按照這樣的步調進行著，阿嬤每天幾乎都在相同的時間出現在阿公的病床前，除了探視其阿公外，還會為阿公全身按摩、擦拭肌膚、為他戴上那助聽器跟他說話、陪著他望著病床外美麗的風景，就連阿公身上一點小紅疹、肚子變大，肢體變腫等，阿嬤總是很客氣的詢問醫護人員，如何才能改善這些病症，雖然我們回答都是重複的字句，但阿嬤很相信我們對阿公的治療，也總是跟我們道謝。有次問阿嬤為什麼你總是可以不辭辛勞每天探視阿公，就算步態不穩持著柺杖，阿嬤回應「他以前很疼惜我」，說著說著看見阿嬤擦拭眼淚望著阿公，握著他的手說著:「他現在這樣，我很不捨得他」。霎那間，看見阿公流露出「我知道、我了解」之眼神。曾經問阿嬤:「若阿公真的不幸走了，該….」阿嬤回應:「在他還未走前我會一直陪，我也知道他的身體時好時壞，只想陪著他，他仍是在我心裡」。在阿公83歲生日時，照護團隊買了誕糕在病房為他慶生祝福，大家相信嗎?這兩位已是70-80歲的年長者，仍是深愛著彼此，那永恆的愛，深深觸動了我們所有醫療照護團隊成員的心。
另外一個令我動容的畫面，是一位漸凍人阿嬤臥床多年，住在醫院的日子有很長一段時間，阿公不管天晴、風雨從來沒有缺席過，每天早晨來到病房對阿媽說的第一句話「水某( 台語)，我來了」，親吻臉龐這些小舉動日復一日，長達6年之久，讓人感動，後來阿嬤也抵不過病魔離開世間。在這裡我們學習到，如何看待生命的價值，很簡單，就是活在當下、珍惜現在所擁有。
劉〇〇，30歲，意識清楚，呼吸衰竭使用呼吸器，從加護病房轉出，一直沒有家屬探望。第一眼印入我眼簾的是他瘦瘦的臉，雖然插著管但卻帶著了樂觀的笑及俏皮的動作，因為過去有自拔管路的記錄，所以經病人同意雙手約束中。白天在病人的要求、及承若不會拔管下，會盡量鬆綁，醫護人員與他以紙筆交談，大部份時間他都是能配合的狀態。……某日下午病人在鬆綁狀態，突然有人喊:「阿長阿長，R18又拔管了，快來幫忙」……接下來有人推急救車、有人推電擊器、有人協助壓甦醒器接上心電圖，楊醫師及呼吸治療師也及時趕到，醫師評估其肺部功能仍需重新插管，最後病人又插管接上呼吸器，類似像這樣的循環發生2-3次。最後在某一天上班，發現他已經不在床位，據說他已經病況惡化走了。
當我穿梭在點滴瓶的水晶世界裡，仿佛以放大鏡在觀看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生老病死盡收眼底，不管是從年輕到年老，生命存在於吸與呼之間，當我們面對生離死別的場景，遇到的當下心情可能無法短時間內回復，畢竟這裡的病人一住長者約6年，短者約半年內，長時間的接觸難免都會有某種情感存在。我們遇到的家屬，剛開始可能每天都會探視，但隨著治療時間拖長，探視時間也都延長、甚至頻率變少，最後探視時已是生命末了，對我們而言真的會很捨不得。身為護理人員的我們最大的期待就是看見病人在我們的照護之下能康復出院，雖然我們心裡都很明白那有點困難，大部分病人入住時間越久，能康復出院的機率就相對越低。病人「撒手人寰」而結束生命，對於我們這群醫護人員而言，雖然「看了很多，習以為常」，但我們團隊仍是秉持者「好撒瑪利人」的精神，盡心、盡性、盡意、盡力完成我們應有的照護使命，直到病人是康復回家或是安息主的懷中。
「愛是恆久的忍耐又有恩慈……」在照護期間我們看到人生百態，有老而彌堅的愛情、深摯的親情，也有被家屬放棄的個案，有時我們很生氣為什麼家屬剛開始那股關心的熱忱無法持續到最後，也許他們的背後有道不盡的苦楚，像是不知這條路會多長，龐大的經濟壓力讓家屬們喘不過氣….…等等。有時在想，當初急救插管是「愛」的表現、是「孝」的義務嗎？因我們不是當事人，不知當初的決定對現在躺臥在病床前的親人是對的或是好的，沒有人可以給正確的答覆。有時家屬會問我們若是你家人「氣切」好嗎？這個問題總是被問好幾次數不清，我心裡總是會停頓，也會問自己及同仁們，答案不盡相同。醫療人員雖在臨床上碰到生命的抉擇案例很多，但是僅能分享提供建議，無法給予任何的決定，因為角色及立場不同，但一直以來，我們給予的愛與照護是不會改變的。
在這特別的病房，家屬的第一印象都覺得像是被宣告「生命的終點站」，而我們都會給予家屬正面及盼望的力量，我們會告訴家屬「你真的盡力了」、「你的家人也得到妳們的祝福了」。目前推動的安寧緩和醫療，雖然家屬當時選擇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可是當生命將要結束時，又諸多不捨，這樣的心情我們了解，畢竟很多時候家屬只心繫盡一份為人子女的棉薄孝道，盡所能的給予，好好陪伴家人走完人生的最後階段。我們深信家屬對家人的那份「愛」是無止盡的。而我也更確認我們的護理同仁在臨床照護上，仍會秉持著我們的院訓「愛鄰如己」的精神，繼續為患者及家屬提供最好的醫療照護。
我們是呼吸照護病房的醫療團隊。我們所作的就像是剛出生時母親對我們身體照護一樣方式的工作，我們會繼續下去照顧其他病人，如歌林多前書第13章5-8節所言，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