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傷口

20150905
■ 心理健康中心 陳孜祈 臨床心理師

「到現在還很難忘記門縫裡的那個景象,他們很像在跳舞,爸爸的聲音很大,動作也很大,媽媽的表情看不太清楚,好像是在笑,但又不太像…長大後回想,那一天的爸爸,應該是在吼叫跟揮拳,媽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應該是哭得很激動,而且很害怕。」聽著個案的描述,胸口悶悶的,有種難受的感覺,我想當他長大後發現那個他一直讓自己相信的跳舞畫面,其實是敬愛的爸爸失控了,愛他的媽媽被傷害了,除了悲傷與難受,對爸爸的憤怒和失望,對媽媽的心疼和不捨,對自己無能為力的自責與罪咎,還有對這一切的不解,都讓他在情感上受到很大的衝擊。

近年接踵而來的重大創傷事件,未直接受到傷害但有目睹到這些傷害情景的人們,常常也是我們在後續需要協助的對象,很多人會問,如果只是「看到」,那個衝擊和心理上的創傷應該不會那麼嚴重吧? 說真的,這沒有絕對的答案,但可以知道的是,心理上的創傷與哀慟,是不能夠被比較的,在主觀的感覺裡,我們很難去量化一個人在重大事件中情緒反應的頻率和強度,不管他是受傷害的當事人,是一旁的目睹或協助者,更或者是不在現場,沒受傷也沒看到,但未來要持續陪伴在當事人身邊的家人,朋友或醫護人員,每個人,都在同一個事件中,經歷了不同的痛苦與煎熬,沒有程度的大小,只有各自知覺到的情緒壓力,需要一一被拼湊和修補。

上半年一部在韓國收視率很高的韓劇「殺了我治癒我 Kill me heal me」( 台灣翻譯:變身情人),講述一個因小時候曾目睹過暴力事件的男孩,因承受過多的心理壓力,而罹患解離型身份障礙(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DID, 又稱作多重人格疾患,Multiple Personality Disorder,MPD),看過該劇的人,應該對於男主角只是目睹傷害而非被傷害當事人的這個劇情發展感到驚訝,當然,因為目睹暴力而形成多重人格的情節,大多是為了戲劇的效果與張力,在臨床研究上這兩者或許有些許相關性,但絕非直接的因果關係。然而這齣劇讓人更深的思考到,目睹傷害的人們,承受的心理創傷也是不容忽視的。常在想,除了目睹當下的害怕,悲傷與恐懼,最後常讓他們走不出傷痛和持續受困的往往是那份深深的自責和罪咎感,「我為什麼沒有能力幫助他們?」、「我是不是可以更勇敢一點?」、「如果我再多做點什麼,他們受的傷害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大了」,這些沉重的想法,常讓目睹者難以原諒自己,更甚者,他們把無力救援的自己變成這場傷害中的共犯,視為加害人之一。該劇中的男主角,在目睹後一直以受傷害女主角的身份活著,對他而言,把自己當成是被害人,是對被害人的一種贖罪,也是一種對自己無力保護的寬恕。

有位容易情緒低落的案曾告訴我,當他每天看到太陽升起時,他都覺得自己好棒,沒有輕易的結束或逃避,又可以看見陽光和期待一天的開始。對我們而言,早晨的陽光何其平常,但對正在承受各種身心壓力與創傷的人們,在我們無法想像的時時空中,他們需要花多少的努力和消化多少傷痛,才能夠面對這些困難,去期待一天的到來。劇中的男主角最後在長時間的愛與陪伴下,一一處理了過去的每個傷痛,和每個人格道別,用一個完整的自己繼續生活著。或許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也處在一些難以承受的壓力和哀痛中,或者正在陪伴那些你心愛的家人和朋友,現在的一切或許還很辛苦,很多的無力感,但相信有一天跨過去後,那些對我們而言稀鬆平常的陽光,對你們而言,卻是何等的耀眼且充滿意義。

紙教堂-李滿堂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