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謝萬海慈善【讓愛閃耀】支持106 年南投偏鄉家托照顧-
■ 愚人之友家托社工 張智凱
最後的夕陽餘暉被吞入暗藍天空,眉溪部落張開眼睛,逐漸醒了過來。穿著鮮黃色體育服的女孩們在路旁並肩走著,耳語逸散在拱橋盡頭淡紅色空氣中。家戶前庭院前,居民忘情談天,熱鬧的氣氛與眉溪部落平日白天的熱辣靜謐很不一樣。
家托站(註一)外兩座日光燈照亮特地擺出的桌面,與福枝姐(註二)、美玲姐(註三)在廚房忙進忙出的身影,共同預告今晚家托站將有一場盛。
今天是南豐家托站的大日子,胡孝廉神父將與15 位教友同聚一堂,為南豐家托站舉行「家庭彌撒」。 Lubi 和Awai 為南豐家托所服務之長輩中唯二的天主教徒,準時列席參加。
一張簡單的收折桌上,傳統花色布料平鋪,與燭台、聖杯、聖水、十字像靜立為祭台。有限的室內空間難以順利吐吶凝滯悶熱的空氣,然而眾人並未因此失去專注力,仍盡其所能地以虔敬態度共同頌讚天主,同心誦詠經文。
因室內空間不足,兩位男士只好站在門外參與彌撒,卻也絲毫不怠慢,張大耳朵聽著,張開嘴巴唸著。
親人溫順的「阿喵」跟著主人前來參與家庭彌撒,安坐在椅凳下,拒絕主人邀請他坐上椅子的要求。
福枝姐的小女兒也來了,帶著兒子Uming。Uming 年紀還小,家庭彌撒的肅穆氣氛顯然無法阻擋他探索世界的決心。先躲在媽媽身後偷看鏡頭,一會兒又跳出媽媽懷中,試圖跟「阿喵」打交道。
住在家托站旁邊的Kazuko也是家托服務的長輩,她獨自走在路上,驚訝地看著我:「尼怎麼會晚上來餒?」她的眼睛在笑,卻帶著一絲憂愁,我跟她一起坐在家托後面的矮牆上聊了起來。「我的背在痛…」她一邊將背脊倚靠在牆邊,一邊用僅存的腿部力量將背部肌肉推向突出且粗糙的水泥牆面,試圖緩解背部肌肉疼痛的不適感。泛著藍綠顏色的水銀燈在Kazuko的臉上重複刻上一道道很深的線條,跟一旁在矮牆邊玩耍的Kazuko曾孫女光滑無暇的臉蛋形成強烈對比。美玲姐加入了我們的談話,聊起歌唱這件事,逗得背仍痛著的Kazuko哈哈大笑,狗兒剛抓完癢,腿還懸在空中。
家庭彌撒圓滿完成,眾人來到家托站庭院開始享用福枝姐與美玲姐精心準備的餐點。五花肉、魚、魯白菜、雞肉、甜椒、冬瓜貢丸湯,以及傳統美食:紅豆糯米飯。
共食果然是拉近彼此距離的最好方式。我聽一位住在家托站旁的資深獵人,用他特有內斂的敘事節奏談對山的尊重、談飛鼠、談猴子、談賽德克起源、談母語教學;氣質優雅的胡孝廉神父談起自己在暨大的學業、談力行產業道路、談親愛村、談自己與衛道中學的關係;我跟Awei聊起她今天的盛裝,說她今天的裝扮就跟小姐一樣,她笑得眼睛瞇了起來。
卸下祭衣的神父更添幽默感,神父伸手摸向「阿喵」主人隆起的肚子,紳士而溫柔地問「這個肚子…幾個月了?」,笑聲像打翻了的冬瓜貢丸湯,四處流淌,又香又暖。
時候不早,大家留下祝福話語,帶著微笑一一散去。
「蹦蹦蹦!蹦蹦蹦!」排氣聲規律響著,Awai的兒子跨坐野狼25,安靜地等著媽媽上車。「智凱!幫我擋一下!」美玲姐高聲喊道,希望我請Awai先別急著上車。福枝姐隨即快步奔出,拎著兩大包紅豆糯米飯交給Awai。汗水浸透福枝姐的短髮,「給家裡的孩子們吃吧!」。連日來的疲憊使得福枝姐感冒不止而略顯虛弱,然而她望著Awai的笑容卻沒有流失任何一點點溫度。
時候不早,我轉身離開。耳朵後面仍隱約聽見福枝姐絮語:「Kazuko說他是基督教的,不好意思來一起吃。我要帶一些過去給她…。」
蹦地一聲關上車門,原先密閉在車裡的空氣沒能分享外頭的喜悅,寂靜得有些不平。發動引擎,緩緩駛出眉溪部落,心中思緒盤旋,我懵懵懂懂地又看到了些什麼。
作為一個提供長輩專業照顧服務的場域,家托制度毋庸置疑地被收編在國家政策結構中,扮演長期照顧系統中的專業服務角色,與整個國家架構接軌,接受直接管轄。
作為部落的一分子,「南豐的」家托領受胡孝廉神父與15位教友真切的祝福,也提供用心製作的菜餚與大家共享,是一種有來有往的良性雙向互動,卸下了被設計來「依照規定提供服務」的冰冷外殼使家托站成為與部落共同呼吸的有機體,實際匯入部落脈動。